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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現代詩人,就不能不提到鄭愁予。鄭愁予在兩岸知名度極高,在80年代曾多次選為臺灣各文類最受歡迎作家,他的《鄭愁予詩集I》被選為二十世紀新文學經典之一《鄭愁予詩集》被選為「影響台灣三十年最有力的三十本書之一」

   

                我在專科的時候,就閱讀鄭愁予的詩。很幸運地,大學畢業後上台北工作,透過鄭愁予的胞弟鄭老師和鄭愁予用餐兩次,也和鄭愁予的母親有多次的交流,和鄭愁予的太太也有過幾次晤面。跟這這位鼎鼎有名的大詩人還是有一點緣分的鄭愁予這人愛詩,愛酒,愛運動,其人真符合他的本名鄭文韜

 

    鄭文韜會用筆名鄭愁予。”愁予”二字,想来首先是屈原《九歌·湘夫人》裡的句子:「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還有就是辛棄疾的詞《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中的句子:「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名字來歷很古典,從這一點也不難看出鄭愁予的詩也具古典詩歌的韻味而鄭愁予被紀弦稱之為「現代詩的古典」的詩作,仍受到許多教科書編輯和文青的喜愛

  

       我寫詩讀詩多年,發現在現代詩佔據重要地位,且頗具知名的現代詩人,其詩作大多都受古典詩影響,例如洛夫、余光中、楊牧、鄭愁予等……而鄭愁予也說:「要成為詩人,不一定要中文系出身,但是一定要去研讀中國傳統的文學作品。逐漸你就會從中感受到我們華夏文明的積澱,感受到我們漢詩、漢文學的深度、廣度和感人的程度。」

      

(一)鎔鑄古典意象於現代

         《彼岸的繆斯》這樣說:中國的中國詩人之所以中國,就是對這份傳統(傳統的仁俠精神)的接續。鄭愁予詩歌婉轉的抒情氣質,使我們想起溫庭筠;而他作品內涵所指的蒼涼悲慨,卻又讓我們想起辛棄疾。婉約是鄭愁予抒情的外在形態,而內裡卻包含有幾分豪放。

      以鄭愁予的〈殘堡〉其中一段為例,體現的就是對古典豪放詩詞的現代轉換:

 

百年前英雄繫馬的地方

百年前壯士磨劍的地方

這兒我黯然地卸了鞍

歷史的鎖啊沒有鑰匙

我的行囊也沒有劍   

要一個鏗鏘的夢吧

趁月色,我傳下悲戚的“將軍令”

自琴弦……

 

 以上舉例的是詩的下半段,它借用抒情,把全詩的思想內容和情緒推向顛峰,

「百年前英雄繫馬的地方,百年前壯士磨劍的地方」,兩句重複的句式吐露出百年後經過風沙的鏽打磨過的蒼涼和悲愴

 

    再以〈如霧起時〉的下半段舉例

 

赤道是一痕潤紅的線你笑時不見

子午線是一串暗藍的珍珠

當你思念時即為時間的分隔而滴落

我從海上來你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

迎人的編貝嗔人的晚雲

和使我不敢輕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區

 

「赤道是一痕潤紅的線,你笑時不見。」一句,就是對巧笑倩兮的戀人之紅唇的妙喻而用「迎人的編貝」比喻戀人的皓齒,是運用《詩經》中「齒如編貝

之句,此詩委婉動人,既有現代語言的清新,也依然保留中國古典詩詞的韻味

 

 再以著名的〈情婦〉舉例,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

而我什麼也不留給她

只留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視窗

或許,透一點長空的寂寥進來

或許……而金線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與等待,對婦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總穿一襲藍衫子

我要她感覺,那是季節或候鳥的來臨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

 

許多人對鄭愁予的〈情婦〉有錯誤的解讀,認為詩中的主角愛情是自私的。「我」是個徹底的利己主義者,自己要出門遠遊,也不給情婦一點自由。把她鎖在青石小城的深閨之中,什麼也不給她留下,只給她留兩樣物品,一是金線菊,二是高高的窗口但這首詩看似在描寫愛情,其實是不折不扣的戰爭詩,更具體來說是閨怨詩

〈情婦〉實際上是戰爭背景下,我這個回不來(意味著戰死沙場)的人對妻子深情的告別,詩人不寫“我”多麼愛妻子,而是寫留給妻子一畦金線菊、一個高高的窗口,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隱喻點出戰爭年代,「我」回不來了,一去無返。這首〈情婦〉其實可以和很多古典詩中的閨怨詩對照,像是王昌齡的〈閨怨〉,李白的〈玉階怨〉〈春思〉,尤以李白〈春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二句最能表達〈情婦〉裡女主角的心境

 

再以〈一碟兒詩話〉舉例

風起六朝 

沙揚大唐

宋帙一卷雲和月 

明清兩京清明雨……

 

風實是風騷惟在園林 

沙卻是沙場臥有醉漢

雲遮月 喪廬失墓之悲歌

清明雨霪 天下盡是斷魂人

 

然則 這五色作料

由書生主庖 

千古的氣候如火侯

文文地烹了一碟

甚麼?竟是讓人相思不已的南國生紅豆

眼見這麼浪漫的一碟

中國詩話

千古詩人誰消瘦得下

還是 還是到文學系請個小妹妹來

一顆一顆地嚼成紅茸吧!

 

鄭愁予一開頭就展現豪放派詩作的特色,頗有李白〈將進酒〉詩作味道,詩中展現狂放得醉臥沙場閒話六朝與大唐,深情地寄託明清兩京清明雨,歷史古今揮毫躍然紙上。這一碟紅豆裡,還加了中國詩話,最後俏皮地作結,請文學系小妹妹嚼成紅茸,既有古典詩的豪放,又有現代詩的生動與活潑。

 

最後以〈雨絲〉上半首舉例

我們底戀啊!像雨絲,

在星斗與星斗間的路上,

我們底車輿是無聲的。

 

曾嬉戲於透明的大森林,

曾濯足於無水的小溪,

那是,擠滿著蓮葉燈的河床啊!

是有牽牛和鵲橋的故事

遺落在那裡的……

 

這首詩可見鄭愁予將文言巧妙轉化於現代詩中詩裡的「車輿」和「濯足」都是都是中文裡的文言,車輿是指車輛,見唐杜甫〈送何侍御歸朝〉詩:「舟楫諸侯餞,車輿使者歸。」漢劉向《說苑•臣術》:「子方曰:何子賜車輿之厚也。」而濯足的濯是洗滌之意,見宋代周敦頤的〈愛蓮說〉:「濯清蓮而不妖」

牽牛和鵲橋的故事,是中國七夕節的由來,更是許多古典詩中常運用到的意象見唐杜牧的〈秋夕〉:「臥看牽牛織女星」

 

楊牧說:「鄭愁予是中國的中國詩人,用良好的中國文字寫作,形象準確,聲籟華美,而且是絕對地現代的。」楊牧這些話我頗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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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愁予詩風和錯位

中國詩人兼學者沈奇曾說過:「現代詩發展到今天,至少有三大弊病已漸次成為批評界的共識:一是嚴重的散文化,包括完全拋棄韻律之美;二是過分的語言西化,在許多作品中,中國古典詩美的語言質素已蕩然無存;三是過多的知性造作,使詩的精靈日趨乾癟和生澀。 拿此三點反觀 “愁予詩風”,自會發現,他不但逃脫了上述弊端之陷阱,反以其對傳統的革新和上溯古典詩美的再造,彌補了這些缺陷。」

 

沈奇有一篇論文《美麗的錯位─鄭愁予論》提到:「鄭愁予是一位錯位詩人,正是這種錯位,奠定了詩人在整個中國新詩史中的獨特地位;而對這種錯位的深一步追問,更有著別具意味的詩學價值。」

 

沈奇的錯位是指甚麼呢?「錯」是指錯開,一種疏離於主流詩潮的別開生面,一種在裂隙和夾縫中獨自拓殖的另一片「家園」。這裡的「位」是指主位,亦即那些可以被我們指認且冠以各種「主義」之稱的詩歌冠冕,這些冠冕之下所確立的詩歌立場,在鄭愁予的作品中,都難以找到恰切的確認。

 

上面這一段話,若你不是學者,只是一般的讀者,可能不是很懂沈奇要表達的是什麼?那麼,我再引述沈奇的一段話,大家可能就更容易懂了:「儘管,作為臺灣現代詩的祭酒,紀弦也曾誇讚過:『鄭愁予是青年詩人出類拔萃的一個,並且稱其詩長於形象的描繪,其表現手法十足的現代化』。但在實際上,鄭愁予詩歌所呈現的整體質素與風格,與紀弦所宣導的諸現代化主旨可謂相去甚遠,難歸旗下,算是第一次大的錯位。實則潮流之下,守住自我,在只屬於自己的精神土壤中潛心耕作,正顯示了一位早慧詩人的成熟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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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