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馥的文字小行星5.0

   向來不愛鑽石或戒指之類的飾品，看到再喜歡的手環與耳環也不會心動而購買，但抽屜裡卻有很多項鍊。項鍊有一種溫柔的人生隱喻，親密的包圍，輕柔的綁架，甜美的桎梏。喜歡頸項上有被縈繞感，像是愛人的手，在春夏熱情地圈著你，撫著你。

  冬天，我幾乎不帶項鍊，當項鍊隱匿在衣服裡，沒有「存在感」、「表現感」。曾隔著套頭的毛衣，要表現紫水晶的高雅，卻讓我沒有肌膚相親的感受。而我的戀鍊版圖也不停地擴大，從建國市場的翡翠項鍊到馬來西亞的藍玫瑰項鍊，從新加坡18K金的時來運轉，到杭州的珍珠項鍊，從義大利的月亮型琉璃，到土耳其的綠松石……，而最近的新歡就是剛從土耳其買回來的綠松石，也稱土耳其石。

   喜歡帶著土耳其項鍊，或許是可再度回憶土耳其那段旅遊的時光。也喜愛土耳石那種湛藍中閃著微綠的色澤，像是收集了愛琴海、博斯普魯斯海峽、伊茲尼克磁磚的顏色。土耳其石項鍊，是令人情迷的戀人，會讓人想要帶著它，跳上會變色的魔毯，孵一場天方夜譚的夢境。土耳其石也是我人生的嚮導，帶領我遊過博斯普魯斯海峽、走進藍色清真寺、托普卡帕皇宮、聖索菲亞大教堂，感受那華麗又磅礡的異國旅情。土耳其石引著我嚐過卡帕多奇亞的晨曦、棉花堡的夕陽，像石榴汁的晨曦令人一喝就上癮，柳橙般的棉堡夕陽，好想咬他一口。

  可能一生都難以到達那個令我嚮往的地方……，那個在我眼中既原始又華美，卻也將藍色用得如此澄淨的地方，那個湮遠、清澈得連巨星馬龍白蘭度和妮可基嫚都渴望的夢幻之島，那個高更畫筆下的熱帶天堂。

   那個九月，秋風送爽，我們一群人去中壢觀賞朋友玉蓮的畫展。畫展完畢，她帶我們回她的農舍，以自己栽種的果蔬，做成天然的菜餚，讓我們一飽口福。她的農舍裡整潔而寬敞，再掛上幾幅她的畫作，讓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她曾送我一幅仿梵谷的鳶尾花，鳶尾花娉婷婀娜的風姿，以及層次豐富的海藍、靛紫的色彩，宛如一篇雋永動人的樂章。但那天觀完她的畫展，我忽然想起，她還畫過一幅頗有高更風格的畫作，令我難忘，問她為何沒放到展場，難道已售出？她這才從家中一隅拿出，後來她開了一個友情價，我當然二話不說就買下，同行的友人都驚呼，我也感到如獲至寶。

   我家客廳的牆，是乳白色，掛上玉蓮這幅畫作，牆上似乎又多開一扇窗，可看到繽紛的好景色，使我開始奇思異想，宛如自己是闖進畫裡的時空旅人。其實，畫裡的主角是一個背對著我坐著女人，戴著白色綴有藍緞帶的草帽，水藍色的襯衫上的絳紫色的印花栩栩如生，像欲展翅的蝶。她的正右邊俯臥著一個赭紅色肌膚的女人，慵懶地像要與大地融為一體，有一種豪放不羈的率性。在她的右後方也畫了一個斜坐著，頭戴朵小花，五官卻模糊不清的女人來陪襯。左後方是一個比例更小，五官線條更簡單，全身肌膚都是小麥色的土著女子，恣意放鬆地坐著在燙衣服。整幅畫作洋溢著熱帶風情，卻又有一股超乎想像的靜謐、和諧。她這幅畫作，是模仿高更的〈陽台的家居場景〉，亦有稱〈午睡〉。相對於高更比較赤裸裸地畫出大溪地女子野性之美，玉蓮的畫顯得內斂許多。但她的用色大膽而且線條簡單，卻又受到高更影響，最重要的是，她的畫，讓人一開始就聯想到大溪地的風情。

 生活像是下了某些詛咒似的，妳總覺得日子多舛。綽號奶油獅的主管又開始頤指氣使，最近陸續碰到幾個奧客，工作業績不佳，接連一些行政的事務也越來越繁雜。接踵而來的是參加兩個親友的告別式，又聽聞曾經要好的朋友罹癌，自己則被傳染了感冒……，這些不停在生活中冒出來的失落，像是怎麼洗也洗不乾淨的頭皮屑，癢又惱人。

   妳需要一趟旅行，脫離人群，遠離喧囂的旅行。於是，妳去了趟土耳其，眼睛被博斯普魯斯遊船和卡帕多奇亞奇幻的景致吸引，本被塵世污染的心情，似乎已有洗滌作用，而藍眼睛的傳說，似乎也起了療癒的作用。

   本來就喜歡藍眼睛這個稱呼，藍眼睛會讓你想到土耳其路邊隨意可見的清純小娃，一雙眼睛像深邃蔚藍的大海，訴說著許多令人神往的故事。而其實，藍眼睛的飾品在土耳其隨處可見商家販賣著，藍眼睛是藍白色相間的同心圓護身符，大多是用玻璃製作成項鍊、手鍊、鑰匙圈、戒指。在土耳其，甚至隨處可見商家將藍眼睛掛在樹上，整棵大樹長滿了藍眼睛，往四週擴散蔓延的生長，似乎想將周遭任何的邪穢之氣抓攫住似的，還能在旁感受到大樹豐沛的生命力。

     換了新家後，家裡的那一坪大的陽台，成了我妝點綠意的小小烏托邦。縱然生活忙碌，縱然常常被洗衣、做菜、掃地、倒垃圾這些瑣事圍繞。但依然不忘在蒔花弄草的付出中，感受到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氛圍。

    想成為綠手指的願望，已經醞釀好多年。過去，被工作忙碌和與家人同住的想法囿限，一直沒有付諸執行，如今，我竟也在不經意當中，造就了一片小綺景。

   綠手指豈是好當的？剛搬家時是暮冬，整個人因感冒及搬家的勞累，常氣息懨然，受不了暖暖床褥的誘惑。試著力圖振作，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陽台觀看我的那些小盆栽，甚至一日望他們三、四回，瞧瞧是否有了新的風貌？！但，那從建國市場帶回來的薰衣草及草莓，本來還生氣勃勃、清麗可愛，怎麼幾個星期就萎凋枯謝？似是故意澆熄我在寒冬中忍不住點燃的小小火焰。

1.

    傍晚時分，晚霞將天空渲染成酡紅、橘紅，再抹上一點藕紫、鮭魚紅。海水被鑲上了金邊，海面上似乎撒上了碎裂的珍珠，明明滅滅，閃閃熠熠，海洋是孕育我的母親，她有一種撫慰、溫暖我的力量，我躺在大海的懷抱裡，隨著大海的呼吸與旋律，與其他魚群們聚焦出生命的豐饒與壯闊。

          對流蘇的印象一直是浪漫的，來自于張愛玲的文字與衣服上的吊飾。對流蘇的印象，遐想多過於畫面，沒有真實感受；直至昨晚，到台大校園走一遭，我真正愛上了流蘇樹。

        說來荒唐，三十多年的歲月，我才真正明白，流蘇樹的真貌。或許，我真從未好好細細探究一翻，多年前，我曾在山間，不只一次見過，那時，只覺得它很美。

         一、二個月前，和朋友去中和附近爬山，瞥見一株雪色繽紛的樹，從遙遠的角度望去，乍看，還以為是油桐。我立即被那滿頭白雪皚皚的樹吸引，恰似一捧一捧的雪撒在嫩葉上，我拉著友人的手，要去看樹底下會不會有命名，但尋覓不著，於是，我眼睛一亮，說：「就叫它一捧雪吧！」

      都會生活的匆忙、緊湊，是很難恣情享受市廛隱逸之趣的，少了那份恬適優雅，生命那種新鮮舒活的汁液，總被焦慮、恐慌榨得所剩無幾，終日恓恓惶惶於粗礪的工作生計，能這麼近的，靠近美，慢慢地，靜靜地，感受美，算是在近來顛躓的工作生涯裡，以輕靈詩化的耽美情緒，滌淨世俗塵埃，也是我陷溺于物欲黑潮裡最後一點救贖。

        從新店搬到淡水後，總是要多半到一個鐘頭，才能抵達那想要的目的地。過去，很喜歡法國詩人韓波說的：「生活在他方」，雖也眷戀新店的好山好水好餐廳，卻也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厭倦，以及逃離，逃離和親人互相生活在同一屋簷的那種因親密產生的磨擦，逃離過去那些職場同事帶給我的沉重壓力，逃離和新店許多故友的產生的扞格齟齬。總是希望，用任何的方式離開。

    搬到淡水半年了，淡水河岸、老街、淡江大學讓我一再的反芻出人生的新風景。我依然和從前一樣做著自由的文字工作者，只不過和從前不同的是，以前去圖書館寫作，或是去台北市或永和的任何一家出版社討論工作，都可以很快的到達，包括在新店社大上的寫作課，而現在，我可能必須多花一倍甚至二倍的路程，才能到達。我逃離了新店，這種遠距離感，卻讓我也豢養了一份新的眷念，我眷念在新店崇光社大那些寫詩的好友們，我想念住在新店的媽媽以及小個小姪子，這種距離感，讓我又豢養了新穎的浪漫情懷，而加上工作上的必須，一個禮拜至少也要搭個二次的捷運到新店或台北、新北市任何一個地方。

   媽媽曾說：「搬到淡水真的很不方便，一趟路程那麼遠，辛苦啊！」哥哥也說：「這樣就要浪費更多的時間與金錢在交通，其實划不來。」，的確，我也曾有那種疲憊感，但這種浪費，有時更能擷取出好時光。因為，坐在捷運上，能讓我攤開一本書，靜靜地享受這種浪費，就像那句廣告詞說的：「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有時是蒙迪安諾的《在青春迷失的咖啡館》，有時是契訶夫的短篇小說集，有時是一本保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