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總是喜歡熱烈繾綣的情歌,就算不是熱血澎湃、心驚動魄,也要在心裡留著一份長相廝守的浪漫、一份地久天長的傳說。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有多少肝腸寸斷、任憑如何頑強也要與命運抵抗的愛情故事,終究不免要黯然別離。在年輕時讀《紅樓夢》,也為黛玉葬花「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那種敏感多情、催人淚下的情懷深深悸動過。但她的孤芳自賞、傷春悲秋、言語尖刻的性格,也催化她的人生注定走向悲劇。
相較於黛玉,我更欣賞寶釵的性格。寶釵雖沒有黛玉的才氣,卻多了一份雍容大度、端莊持重。在《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寫到寶玉慶生辰那晚,怡紅院裡「群芳開夜宴」行抽花名籤行酒令,寶釵抽到的是籤上畫著一隻牡丹,題著「艷冠群芳」四個字,下面又鐫有小字,一句唐詩,道是:「任是無情也動人。」這句花名籤上的唐詩出自羅隱的《牡丹花》:「似共東風別有因,絳羅高卷不勝春。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
我在二十歲的時候初讀《紅樓夢》,就喜歡這句「任是無情也動人」,只不過,當時是真的把寶釵理解為現實、功利主義者,但她像牡丹雍容高雅的氣質以及「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的嫵媚風流外貌,讓我覺得寶釵這種豐潤凝香的美麗掩蓋過她的冷淡無情。
但過了中年再讀《紅樓夢》,總覺得寶釵並非無情,而是身在賈府那樣複雜的環境裡,一種外冷內熱、情非得已的的隱忍、退讓。《紅樓夢》第七回提到,寶釵患了一種病,是從娘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一個和尚給寶釵說了個「海上仙方兒」,這種藥就叫「冷香丸」。脂硯齋評寶釵:「歷著炎涼,知著甘苦,雖別離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謂香可冷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冷者。」寶釵的性格的特點就是冷,是看清一切後的淡然,是明知自己心底有情而隱藏克制,表面波瀾不驚、含蓄蘊藉的冷靜。她不必激情,無須狂熱任性,只是小心翼翼地走著越冷越蒼翠的路。
人生若能冷靜而自持,不慍不火,也能細細品味生命的動人芬芳。
本文刊登於青年日報副刊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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