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期，老家後院有一座小小的竹林。那竹林在風吹拂的時候會嘎吱嘎吱響。偶爾孤獨一人時，我害怕到後院去，總聯想著竹林裡躲著什麼妖精與鬼怪。一直到中學，常看到父親在後院挖竹筍，豔陽四射時，從竹林裡流淌出的光，照著父親的背脊，像是鍍上一層金箔，又讓我轉念，竹林裡是否藏著童話故事裡所謂的寶藏。而每當清爽鮮嫩的竹筍料理一上桌，讓我唇齒留香，原來的恐懼竟變成撫慰，我開始愛上竹林。
還有白居易和蘇東坡的加持。白居易的〈池上竹下作〉：「水能性澹為吾友，竹解心虛即我師」。而中學的國文老師也曾用飄逸的字體，在黑板寫著蘇東坡的名句：「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那正值荳蔻年華的年紀，竹子像文人雅士、高風亮節的形象，深植我心。
但隨著房子的擴建，竹林被剷平。再隨著父親的去逝，那一座竹林已經從我記憶的檔案裡被刪除許久。只能從每一段旅程裡，擷取關於竹的記憶，台北植物園、大安森林公園、永和四號公園、溪頭、南投竹山……，那些亭亭玉立，蒼翠欲滴的修竹，常讓我在奔跑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的路途中，給予我沁心涼意，舒緩我焦躁的心。我想起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第三十一章有一段關於竹子的文字我特別喜歡：「……見竹蔭森森，景色清幽，山澗旁用巨竹搭著一個涼亭，構築精雅，極盡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還是亭子……」想起旅程中無數回，在竹林邊沏茶、喝咖啡，竹子總能賦予出更好的休憩氛圍。
近期，有關竹子最美好的記憶在四川，那是成都的武侯祠和杜甫草堂紀念館。而成都大熊貓基地和眉山三蘇祠也不遑多讓。最能呈現鮮明畫面的是以供奉諸葛亮為主角和三國重要文武百官的武侯祠。武侯祠的紅牆夾道，朱紅色的牆外，植著蒼翠欲滴的竹林，兩者既成強烈的對比又能產生共鳴。那一排排修竹像雄赳赳氣昂昂的隊伍，似是要展現三國人物那些豪氣萬千的英雄氣概。抬頭仰望，茂密挺拔的綠竹，長到一定的高度，就互相靠攏成一個倒V型，成了遮陽避雨的最佳屏風，而從竹葉中篩進的光，閃爍著珍珠白的光暈，我被滿滿的綠意包圍。
杜甫草堂紀念館的竹林就優雅了些。繞著羊腸小徑，兩旁的纖細秀美的綠竹，形成一條翡翠長廊，明媚的陽光聚攏成一首夏天的絕句，令人心曠神怡。熊貓大基地的竹子俏皮多了，那天風大，竹子們像浪一樣隨風起舞，透過竹葉縫隙，天空似乎倏忽即現地閃出一道熒綠的微光，或許是那些可愛的熊貓讓我引起的幻想，再黑暗的日子也會看見光。三蘇祠當然也不乏竹林，剛進大門不久的綠竹小徑、亭閣旁的竹林……。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被竹林擁抱的大石，上面鐫刻著東坡的詩詞。我想，東坡必有一支點石成金的魔杖，讓竹林閃耀著不滅的光芒呢！
本文刊登於青年日報 2019.06.23
https://www.ydn.com.tw/News/341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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